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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考宴

山村樵夫 · 11 小时前
《一场说不出滋味的宴席》


蝉鸣聒噪的七月,空气里浮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。一种是金榜题名的雀跃,像冰镇汽水炸开的气泡,在邻里间、同学群里四处飘散;另一种是名落孙山的沉寂,像被烈日晒蔫的叶子,蔫头耷脑地贴在窗沿上。张凯的妈妈王秀莲,这阵子总觉得自家窗台上的那片叶子,被隔壁飘来的汽水气泡溅得浑身不自在。


她数着手机里的短信,指尖在屏幕上划一下,眉头就皱紧一分。六条红底金字的电子请柬,像六张咧嘴笑的脸,提醒着她这个夏天的“支出清单”。李伟考上了985,办了升学宴;陈萌过了一本线,请了谢师宴;就连平时不起眼的赵磊,也凭着艺术特长混进了本科,家里热热闹闹摆了三桌“前程宴”。


“六六大顺”,王秀莲起初是认这个理的。当地风俗讲究这个,她揣着红包去赴宴时,脸上堆着笑,嘴里说着“恭喜”,心里盘算着都是一个班的孩子,将来张凯有了出息,这些人情总会回来。每个红包封600块,不多不少,图个“上学顺、进门顺、毕业顺”的彩头。可当第六个600块递出去,手机银行余额里的“3600”像根细针,扎得她心口发紧。


张凯查完成绩那天,家里的空气像凝固了。280分,屏幕上的数字红得刺眼,连最末流的专科线都像座高不可攀的山。王秀莲没骂儿子,只是坐在沙发上,盯着茶几上那沓红色的请柬发愣。三天三夜,她翻来覆去睡不着,窗帘缝里透进来的月光,在地板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,像极了那3600块钱在她心里绕的弯。


“凭什么啊?”她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,“都是参加高考的,他们能办宴,我们就不能?钱出去了,总得有个回来的道道。”


这个念头一旦生根,就疯长成藤蔓。王秀莲开始翻箱倒柜找通讯录,对着张凯的同学群逐一点名。她给每位家长发去信息,措辞斟酌了又斟酌:“我家张凯也算是熬完了高考,不管结果咋样,都是人生一大关。8月20号,在家附近的‘福满楼’略备薄宴,赏光来坐坐?”


请柬印得很喜庆,烫金的“升学宴”三个字被王秀莲勒令改成了“高考宴”。“咱不骗人,就是庆祝他考完了。”她嘴上跟印刷厂师傅这么说,心里却另有一番盘算。那天饭桌上,她夹着一筷子青菜,给张凯上课:“你别觉得考得少就抬不起头。那些上了大学的,将来还不是给人打工?你不一样,妈给你攒着钱,开个快餐店,或者加盟个快递点,大小是个老板!到时候,让他们看看谁有出息。”


张凯低着头没说话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布。他知道,这场宴席办得有多别扭。


8月20号那天,“福满楼”的包间里空调开得很足,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尴尬。王秀莲穿着新买的紫红色连衣裙,站在门口迎客,脸上的笑容像被按了暂停键,僵在嘴角。


第一个到的是李伟和他爸妈。李伟爸爸手里捏着个红包,递过来时只说了句“恭喜啊”,眼神飞快地瞟了王秀莲一眼,就拉着李伟往里走。李伟跟在后面,低着头,没敢看张凯。


接着来的是陈萌一家。陈萌妈妈倒是热情,拉住张凯的手拍了拍:“这孩子,真是长开了,比上次见高了一个头,成大小伙子了!”


王秀莲赶紧接话:“是啊是啊,蹿得快。快里面坐,里面凉快。”她刻意绕开了成绩的话题,可那没说出口的话,像根无形的刺,扎在两人中间。陈萌妈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,把红包塞给王秀莲,就拽着陈萌进了包间。


陆陆续续来了七八家,算上自家亲戚,包间里勉强坐满了三桌。没有想象中的热闹,连说话声都比平时小了几分。大家坐下后,要么低头玩手机,要么端着茶杯小口抿着,眼神碰在一起,就赶紧移开,像是怕被什么烫到。


开席后,王秀莲端着酒杯站起来,清了清嗓子:“今天请大家来,没别的意思。就是张凯这孩子,好歹也熬完了高考,不管考成啥样,都是我们家的骄傲。来,为了孩子们这三年的辛苦,干杯!”


酒杯碰在一起,发出清脆的响声,可那声音里总透着点不情不愿。张凯站起来敬酒,走到李伟那桌时,李伟爸爸赶紧举杯:“张凯啊,以后有啥打算?”


张凯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,支支吾吾说不出话。王秀莲在旁边接话:“还能有啥打算?先帮家里看看店,以后想开个快餐店,自己当老板!”


这话一出,桌上的人都停下了筷子。有人干笑两声:“挺好,挺好,自己当老板自在。”可那语气里的敷衍,连张凯都听出来了。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手里的酒杯晃了晃,酒洒出来几滴,落在裤腿上,像块洗不掉的污渍。


宴席上的菜很丰盛,糖醋排骨、油焖大虾、松鼠鳜鱼……都是王秀莲特意点的硬菜。可没人真正吃得香。夹菜的动作慢悠悠的,咀嚼声轻得几乎听不见。有位家长想活跃气氛,说起自家孩子刚报的大学专业,话没说两句,就意识到什么,突然闭了嘴,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。


王秀莲看着满桌的菜,心里却像空了一块。她原本以为,收回来的红包能填满那3600块钱的窟窿,可现在看着那些被小心折好的红包,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,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。


宴席散得很早。客人们走的时候,都说着“慢走”“谢谢款待”,可脚步却比来时快了不少。王秀莲站在门口送客,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,突然觉得浑身没劲。


张凯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空酒瓶,一个没拿稳,瓶子“哐当”一声摔在地上,碎成了片。王秀莲吓了一跳,回头看时,发现儿子蹲在地上,肩膀一抽一抽的。


“哭啥?”她走过去,想拉他起来。


张凯没抬头,声音闷闷的:“妈,以后别办这种宴席了。”


王秀莲的手僵在半空。包间里只剩下空调的嗡鸣,还有地上那摊酒渍,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她突然想起李伟家的升学宴,那天高朋满座,李伟穿着新衬衫,意气风发地给长辈敬酒,说要去学计算机,将来当工程师。那时的笑声是真的,掌声是真的,连空气里的酒香味,都带着股扬眉吐气的甜。


而自家这场“高考宴”,从头到尾都像一杯兑了水的酒,喝下去,没滋没味,只留下满口的涩。那收回来的红包,被王秀莲放在抽屉最底层,后来张凯要去学汽修,她拿出来交了学费。钱花出去的那一刻,她心里突然松了口气,像是终于扔掉了什么烫手的东西。


只是偶尔想起那天的场景,王秀莲还是会觉得胸口发闷。她终于明白,有些宴席,办得再热闹,也填不满心里的空;有些面子,争得再厉害,也盖不住里子的涩。就像那个夏天,蝉鸣依旧聒噪,可有些声音,终究是不一样了。

内容来源于 联合早报中文网首页 网友投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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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村樵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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